便索性起身來去廚房看看劉叔的豬頭燒好了沒。
鍋里的豬頭正在咕嘟,香氣四溢,劉叔卻不在廚房。
我信步出了大門,卻看見潘老三正急匆匆地推著老太走過去。
我又忘了劉叔的話,八卦心頓起。
我跟了上去。
他們來到老大的小區里。
小區離村里還有點遠,他們健步如飛。
我也健步如飛。
他們進了電梯,按下 24 樓。
2404 是他大兒子的家。
但他們并沒有敲門。
而是來到走廊里的窗戶前。
潘老三把他娘抱到窗戶上坐著。
面朝里,屁股朝外,本來想換個姿勢,想面朝外屁股朝里,但潘老三努力許久,無果。
癱瘓病人的體重重如泰山,想換個方向太難了。
老太齜牙咧嘴。
不是因為害怕。
而是她的屁股已經因為長期的臥床沒有幾塊好肉了。
潘老三說:「就這樣吧娘,到時候你往后一仰就行,你等一下,等我走遠了你再仰……」
「快走吧,我撐不了多會兒,我的屁股像刀在割,你快走,下了樓走遠點,找個人聊著,這樣有人證明,就沒有人懷疑你了……」
潘老三消失在電梯里。
我大驚失色。
畜生啊。
盡管我對老太恨之入骨,卻不能見死不救,趕緊緊跑幾步想把老太抱下來。
老太看到了我,卻咧嘴一笑,雙手一撐窗框,便輕盈地跳下窗臺,捧著一大碗肉奔我健步走來:「來來,說好的分你一半,不敢食言,吃了這碗肉,你就大慈大悲,幫幫忙,不要把我和三兒的秘密說出來!三兒這是幫我解Ṭũ̂ṱů脫痛苦,是我最孝順的兒!」
「那你為什麼偏要跑大兒子這里來死?」
「不來這里死我去哪里死?三兒是入贅的,死在他家,他不要被丈人罵死?」
「你可以死你自己老宅啊!」
「不不不,老宅不能死,算命的說,我在老宅里面殺了太多狗。我要是在里面死了會被惡狗分尸……」
「你還怕惡狗分尸?」
我嗤之以鼻,突然看著碗里的肉,想起什麼:「這是狗肉?」
「對,這是你的豆豆。」老太突然仰天大笑,得意至極。
「不可能!我的豆豆已經被劉叔埋了!」 我大叫。
「可我把它挖出來了!」老太一臉得意,「埋得可真深啊!我老頭當年都沒埋這麼深!我挖了整整一夜,不過也值了,因為豆豆被你養得太好了,一身好肉,香得很哪!」
「你個老不死的!」我大叫一聲,一掌推開她的碗,老太卻就勢連退數步,飛身上了窗子,往窗外一仰,跌下高樓。
在掉落的那一剎那,老太的雙腳一下轉了一個半圓,全部腳尖向后,勾住窗框,身子卻如同一條老蛇,猛一打挺,頭部一梗,便像眼鏡蛇般直立起來,對著我陰森森一笑:「這下我的死跟三兒徹底無關了!」
19
「醒醒,起來吃飯了!」
我睜開眼,香氣撲鼻,眼前一大碗肉。
我還在懵懂:「這是狗肉?」
「凈說昏話,哪里來的狗肉,這不是你要的豬頭麼?」
我突然放聲大哭:「我又夢見死老太了!她說她把豆豆挖出來吃了!」
劉叔默默放下手里的碗:「是的,豆豆被她挖出來吃了,我發現的時候只剩一個坑了,雖然我埋得很深很深,但還是被……」
「我去責問她,她還強詞奪理,說,我埋我的,她吃她的,兩不相干。我和她大吵一架,她三兒還把我打了一頓……」
「不過我給咱豆豆報仇了……來,吃飯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我不想知道劉叔怎麼給豆豆報的仇。
我只想知道劉叔是人還是鬼。
劉叔把熱騰騰的豬頭端了上來。
我卻悲痛欲絕。
劉叔真的死了。
豬頭不可能這麼快就做好的。
以前劉叔都要燉到半夜。
我要吃到豬頭,必須要在這住一夜,當天是燒不好的。
人是做不到這樣快的。
但鬼能。
而且一如既往地好吃。
我吃得淚流滿面。
一邊吃一邊問劉叔:「劉叔,這一輩子你有啥遺憾麼?」
劉叔嘆了一口氣:「遺憾太多了,我這輩子,孤獨一人,居無定所,連個房子都沒有,老了老又得了絕癥,什麼工作都做不了,只能苦熬日月,幸虧你爸媽心善,給了我一個容身之處。沒讓我流落街頭,能遇到你們一家人,說起來好像也已無遺憾了。」
「那我一定給你買套房子,讓你再也不用漂泊!」
劉叔淚流滿面:「好孩子!我果然沒看錯你!」
我吃完飯就走了。
劉叔趕我走的。
要我趕緊走,別停留。
我一邊走一邊回頭。
這里是一個長長的路,每次我走,劉叔都在路邊看著我,一直用目光把我送到拐彎處。
這次依然是。
我不停地回頭看。
不停地哭。
我知道,一旦到了拐彎處,劉叔便不在了。
永遠不在。
20
我走到拐彎處,最后一次回頭……
劉叔依然在。
就如以前的每一次一樣,用寵溺的目光目送我:「路上注意安全啊!下次來提前跟我說,我準備好吃的!」
只是這次,劉叔一言不發地望著我。
我一咬牙,轉過頭……
劉叔突然一聲大吼:「姍姍死了,你不要多管閑事,要保護好自己!」
我驀然回首,劉叔消失了。
我撒腿就往回跑。
老宅一片蕭條。
沒有劉叔。
沒有豬頭肉。
隔壁老太的菜地荒草萋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