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娃從我身上跨過，兩下就翻出了低矮的院墻。

我兩眼模糊著，看了一眼海娃離開的方向。

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希望他死去。

10

海娃死了。

就在傍晚時分。

張老四回到家，前后腳的工夫。

張老四看了一眼家里的我和平娃，剛問了一句「海娃呢？」。

身后就傳來羔子的哭聲。

「四叔，海娃讓水鬼給害了……」

張老四一口氣沒上來，一頭栽倒在地。

下午，海娃根本不拿張老四的警告當回事。

出了門就去到死黨羔子家，喊他一塊去河里洗澡。

并且頭鐵的海娃，去的還偏偏是傻子遇害的那條河。

果不其然。

剛下水，從小把河溝當自家澡堂的海娃，便一反常態地撲騰起來。

想要呼救，身體卻直往下墜，連喝了好幾口水。

羔子趕緊下去救人，可剛游到海娃身邊。

羔子仿佛觸電一般鬼叫一聲，嚇得魂飛魄散。

手慢腳亂地游上岸，坐在地上直打哆嗦。

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海娃，從胡亂撲騰，到沉入水底。

再到白花花的身體，俯身朝下漂了上來。

羔子呆在原地，足足坐了半個多小時。

才勉強能站起來，趕回來報信。

等到羔子敘述完下午發生的一切。

張老四這才悠悠醒轉。

張老四剛想開口，羔子好似知道他想問啥。

一拉褲腿。

「四叔你看。」

我和平娃一起望去。

只見羔子小腿上，有著一個烏黑青紫的手指印。

那手指印奇大無比，幾乎覆蓋了羔子的半個小腿。

「這就是那水鬼給我掐的，我差點也上不來。

「反正四叔你多找幾個人去撈海娃吧，我是不敢過去了。

」

說完，羔子哆嗦著走了出去。

聽說他從那天起，再也沒下過河。

11

當天晚上，張老四連夜把海娃撈了上來。

來不及置辦棺槨。

尸體就擺在被布置成靈堂的客廳。

我看著跪在尸體旁目無神，面如死灰的平娃。

心里說不出的快意。

但一想到我的處境，比他好不了多少。

我的心便突突直跳。

至于張老四，他在把海娃拉回家后。

竟是沒掉一滴眼淚。

只是拿了把鐵鍬就出了門。

一直到月上中天。

才滿身大汗地回到客廳。

往香爐里插上三支香。

張老四這才終于忍耐不住，痛哭起來。

「兒啊，是爹害了你啊，爹要是把你送到公安局，你也不至于到這步啊……」

說著，張老四看向驚恐的平娃。

「二孩兒，等傻子怨氣消了，爹送你去公安局。」

不等平娃反駁，張老四又拉起我的手。

「二慶，連累你了。」

我剛想客套兩句。

「砰砰砰……」

門口傳來猛烈的砸門聲，我嚇得臉色發青。

平娃更是直接尿了褲子。

張老四則是拿起墻根的鐵鍬，嚴陣以待。

「咕嘎……咕嘎……」

砸門聲戛然而止，門外卻又傳來類似蛤蟆的怪聲。

「咕嘎……咕嘎……」

客廳里靜得掉根針都能聽到。

我和張老四等人，聽著那怪聲離開大門口。

慢慢向著后墻根的方向轉移。

「后墻根？」

我和平娃臉色一變。

農村為了省水泥，后墻建得奇矮無比。

傻子想要翻進來，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終于，我聽著那怪聲來到了后墻。

「咕嘎……」

突然，怪聲停止。

偌大的客廳里，只聽得到我和張老四還有平娃三人的喘息聲。

「咕嘎……轟……」

怪聲又起，但隨即轟的一聲，再次悄無聲息。

張老四聽到巨響，一咬牙，提著鐵鍬便出了門。

我跟平娃緊隨其后。

來到后墻外。

我看到墻根的沙地上，此刻赫然現出一個 1.5 米見方的大坑。

顯然，先前那怪聲的主人，便是掉進了這大坑之中。

我探頭望向坑內。

只見坑內最底部，有著一張白色塑料布。

塑料布兩側，皆是被大量泥沙覆蓋。

我也是這時才反應過來。

這一切都是張老四的手筆。

視線望向塑料布中間，我雞皮疙瘩瞬間起了一身。

因為在那塑料布上，竟赫然坐著個渾身赤裸的男人。

那人身高至少得有兩米，手腳都有常人的兩倍大小。

渾身上下濕淋淋的，身體上布滿了被水泡出來的褶皺。

整個人呈現出一種灰白的顏色。

見到河童的第一眼，我心里卻浮上一個莫名的念頭。

傻子的愿望真的實現了。

他現在變得比樹還高，比房還高……

與此同時，一個詞語涌現在我腦海。

困獸。

無論是被困于童年的傻子，還是坑里的河童。

他們都是命運的困獸。

「咕嘎……」

坑底，河童沖我凄厲地叫喊一聲。

我永遠不會忘記自己看到的那一幕。

我看到的，是一張沒有牙齒的嘴。

和一雙只有眼白的眼睛。

12

河童凄厲的叫聲，將平娃嚇得癱倒在地。

張老四臉上，卻現出一抹狠厲。

「傻子，對不住了！」

張老四說著，往坑里填下一鍬土。

很快，平娃也反應過來，回屋取了鐵鍬。

父子合力，不到一個小時，便把大坑填平。

河童，被活埋在了地下。

填下最后一鍬土，張老四已是汗濕重衣。

我看到張老四雙目已失去了焦距。

目光渙散地盯著腳下的土地。

有氣無力地沖我們擺擺手。

「夜深了，都回去睡吧。」

「轟隆……」

當我轉身的那刻。

轟隆一聲，瓢潑大雨滾滾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