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走廊，我來到父親的書房前，依稀記得崔家的家譜就在那兒，母親下葬的時候還要用到它。

推開書房門，里面橫七豎八散落著的書籍和字畫映入眼簾，我記得，父親不僅愛讀書，更愛作畫，在我很小的時候他就會把我抱到書房里，讓我站在旁邊看著他在那張鋪好了筆墨的大桌前忘我地揮灑。

撿起硯臺里那剩了一半的墨條，我用手指輕輕摩挲著，回憶著父親曾經用到它時的樣子，我記得父親用的墨跟別人的不一樣，我總是嫌棄外面賣的墨是臭的，而父親用的墨卻很香，他哈哈地笑說那是因為他的墨是特制的，加了麝香還有其他藥材，自然和外面那些便宜墨不一樣。

鬼使神差的，我拿起墨條嗅了嗅，一股淡淡的，卻很熟悉的味道若隱若現。

那是……

我飛奔出去找來了水，開始磨墨。隨著速度由慢到快，硯臺里的墨逐漸濃厚，一股熟悉的墨香充斥了整個書房。

墨條跌落，我失神地后退了幾步，那氣味，儼然和云娘身上的一模一樣！

洞房那晚，我第一次聞到云娘的體香，就覺得有點熟悉，還問她用的什麼香，原來，那熟悉感，居然是來自父親書房里的墨條。

忽的，那塊漆黑的落紅帕又在我腦子里一閃而過，剎那間，我好像抓到了什麼，但又不確定。

抬頭看著角落里那一堆卷成卷的字畫，我突然上前，發了瘋似的撈起一個來，打開，不是，扔一邊兒；再打開一個，也不是……

李氏過來叫我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一副這樣的場景：我坐在滿是灰的書房里，周圍被一堆散落開的字畫包圍著，卻還在不停地打開新的，又扔到一旁。

突然，我的動作停止了，眼睛直直地盯著一幅剛剛打開來的畫卷，嘴里喃喃道：「是她，就是她了。」

李氏好奇地繞到我身后，想看看到底是什麼畫讓我如此癡迷，卻只看到了一幅中間大面積留白，只在下方有幾個小孩手掌大的紅色巴掌印，以及右側一行題了字的空白畫卷。

「這是什麼呀？」李氏對比了一眼地上散落的其他畫，「怎麼就這張上面空了那麼大一塊，好像忘了畫似的。」

我摩挲著畫上的空白處，激動的淚水潸然而下，云娘，我終于知道了。

16

二十多年前，云城崔家的獨子崔文清不愛詩書，酷愛作畫，幾乎人人皆知。

他會經常和畫友一起為了采風而半月不歸家，也會斥重金請來制墨師專門為他打造獨一無二的好墨。

崔家老夫人為了將他拴在家里，就替他娶了一門親，婚后不久，得一子，崔文清為其子取名崔墨，也就是我。

婚后父親雖待在家里的時間更多了，但他仍然沉迷于自己的愛好，經常邀上三五好友一起在家中作畫飲酒，而對于如何經營家中產業，卻是從未操心過半分。

小時候，我記得父親為了培養他的接班人，常常把我抱到書房里看他作畫。

我記得四歲還是五歲那年，父親像往常一樣在他的大桌子上畫畫，我在旁邊自個兒玩，畫好了，他拿給我看，問我喜不喜歡。

我記得，那畫上的，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女子，雖然我那時還小，但隱隱的，已經對美有了概念，我拍著手說：「好看，但是漂亮姐姐怎麼沒有美人痣啊？」

父親一愣，才想起來當時女子流行的妝容就是往額前貼一塊紅色的圓點，就連我母親也貼了的，他哈哈一笑，說：「墨兒你覺得有美人痣更好看嗎？」

我嗯了一聲，父親又道：「既然是你的主意，那不如由你來點這個美人痣怎麼樣？」

說完就拿了一根朱砂錠和一端白硯，細細地將之磨成糯糯的朱砂墨，遞給我，我小心翼翼地在漂亮姐姐的額中點了一下，父親看過后非常滿意，連聲說有了美人痣是不一樣，難怪女子都愛呢，又逗我：「墨兒，等你長大了，就找個這樣的媳婦怎麼樣啊？」

當時還是孩童的我哪懂得這些，只聽得奶奶說過娶媳婦就是一起吃飯一起睡覺一起生娃娃。

我是家中獨子，沒有玩伴，經常想要是有其他娃娃陪我一起玩那就好咯，于是嘻嘻地拍手道：「好啊，娶媳婦生娃娃，我就娶她當媳婦。」

父親轉身去找裝裱用的材料，想把畫兒掛起來，等他回來時卻看到在剛剛那幅美人畫下方的空白處，橫七豎八地印上了幾個紅色巴掌印，而此時罪魁禍首的我正站在一旁摩擦著雙手上的紅色朱砂……

想不到父親當初的一句玩笑話，竟然一語成讖，畫上的漂亮姐姐在多年后竟真的成了我崔墨的娘子。

自那天后，我像看護寶貝似的看護著那卷畫兒，吃飯帶著，睡覺也抱著，因為分別時云娘說過，她一定會來找我的。

17

又過了半月有余，有一天晚上，我因思念云娘而獨自在房里喝起了悶酒，迷迷糊糊之際，房門突然打開了，一個青衣女子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