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越說聲音越微弱，不多時便打起了呼嚕。

沒想到爺爺清醒的時間居然變得這麼短。

我對老和尚說：「快！那個東西馬上就會代替爺爺醒來。」

老和尚一抹額頭上的汗，點頭回道：「確實要抓緊，我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立刻就放下背包，從里面掏出一個純金的引罄，又掏出一根木槌。

隨即，盤腿結跏趺坐，對我說：「家里有鐵盆和往生錢嗎？你店里做這種生意的，肯定有。別愣著，快去找出來。」

往生錢，一般是五寸左右的黃紙折成蓮花狀而成的紙錢。

因為老和尚說，附在爺爺身上的東西，身死很可能超過十年，故而要用顏色最重的鍍雙面金麻黃紙。

一般的冤魂厲鬼收到這種巨款，是肯走的。

等我把東西備齊，他又急吼吼地指揮我：「盆里生起火，接下來，我每念一段，停下的時候，你就往里面扔一疊三百張往生錢。」

說完便不再理會我，手中木槌一下一下敲在引罄上，口中念：

「……見有臨終勸念佛，又示尊像令瞻敬；俾于佛所深歸仰，是故得成此光明。

或有眾生臨命終，死相現前諸惡色，見彼種種色相已，令心惶怖無所依；若能至心稱我名，彼諸惡相皆消滅。

毛孔現光云，普遍虛空發大音；諸幽冥所靡不照，地獄眾苦咸令滅……」

我也開始一疊一疊地往鐵盆里送紙錢。

送到第三疊的時候，爺爺睜開了眼睛。

它不太熟練地轉動了一下脖子，隨即，脖子就發出了一聲脆響。

它扭過頭，死死盯著我：「你在干什麼？」

這是在詐我。

按照老和尚的說法，一旦法事作起來，我就不能和它搭話，免得它以為陽間對它還有留戀，不肯走。

所以盡管它又追問了幾次，我全都沒有回答，悶頭燒紙錢。

又送了三疊。

它的語氣忽然森冷起來：「你們這是要，超度我？」

15

壞了，讓它察覺了。

它徑直就沖著老和尚去，我趕緊攔在前面。

卻沒想到被它附身的爺爺力大無比，只是一拉，就把我晃了過去。

緊接著它拽住老和尚的衣領，把他提起來。

沒想到老和尚十分敬業，即使脖子被勒得喘不過氣來，還是堅持把經念了下去。

我趕緊爬起來又送了兩疊紙錢，但心中打鼓。

老和尚只說，紙錢夠多，一般的鬼是肯走的。

那萬一不肯走呢？

老和尚還有后招麼？

在我萬分緊張的注視下，老和尚手中的木槌越敲越急，口中念的不再是華嚴經，而是往生心咒。

它的表情扭曲起來，竟然把老和尚拽著往屋子里去。

然后，它翻出來那個單柄壺，將老和尚的頭往壺上一撞，血頓時流了出來，老和尚誦經的聲音停住了。

它這才邁著僵硬的步伐，隨意把老和尚丟在地上。

我他媽牙關上下打顫，幾乎是從嗓子里把話擠出來：「你到底為什麼不肯走？」

它用手扶正了脖子，眼睛控制不住地開始鼓出。

16

就在那東西緩緩朝我走近的時候，單柄壺忽然震動起來。

隨即，倒在桌上，輕輕滾動著，直到壺口對準了那東西。

瞬間，陰冷的氣息籠罩了整個鋪子，我感到有什麼東西從壺里跑了出來，只是我看不見。

我緩緩地移動目光，到處找能反射的東西。

最終，在窗戶玻璃上，我看見了，它的身后，還站著一個半透明的影子。

有點眼熟。

等一下，這佝僂的姿態，不就是我的爺爺嗎？

一瞬間我想通了很多東西，難怪我爺爺突然精神失常，原來是丟了魂，還就藏在這單柄壺里。

爺爺的魂體環顧了一下四周，最后，他沒有眼白的雙眼望向我。

我鼓起勇氣喊了他一句：「爺爺？」

魂體低沉著嗓音說：「你怎麼把敕令用了呢？」

我說：「我快要被這附身的東西逼死了，爺爺想想辦法，這可是你的身體，你能不能把它趕出去。」

他搖搖頭：「那可是你爸爸。以后，就讓你爸爸照顧你，不好嗎？」

我蒙了，情不自禁地說：「爺爺你在說啥？」

17

原來早在爺爺去見那個高人的時候就下定了決心。

高人指出了兩件事情。

第一，爺爺死去多年的小兒子，也就是我的爸爸出車禍的時候正好抱著壺，魂就被收進去了，一直沒能轉生。如果沒人愿意交換，他會一直被困在里面。

第二，爺爺的三魂中，爽靈日漸虛弱，看著是要老年癡呆的，勸爺爺早做打算。

爺爺確實打算了, 他想把兒子的魂換出來，讓他代替自己照顧我。

我不敢置信地說：「爺爺你瘋了。」

沒有眼白的雙眼流下血淚：「我想著, 要是我老年癡呆了，活著也就是個禍害, 到時候你要是還來照顧我，拖累得你娶不到媳婦, 可怎麼辦？」

這時候, 附在爺爺身體里的那個東西, 也就是我的爸爸，輕輕扭頭, 似乎在找什麼。

爺爺說：「再過幾天，等他適應了，心智就會恢復正常。」

我氣得半死：「他最好快點投胎, 我不需要他隔了這麼多年回來擱這給我整什麼父慈子孝的戲碼。

至于你, 趕緊給我回來, 別驢了。我也不需要你操心我怎麼照顧你, 這麼多年都過來了, 再過多少年也是一樣的。

」

他沒回答。

我提高音量：「爺爺你聽見沒有！別裝傻！」

這時, 附在爺爺身上的爸爸總算摸到了他想找的。

他把壺抱在懷里，咧開嘴笑了。

我又看了一眼還在地上沒醒來的老和尚, 忽然冒出一個想法。

爸爸能出來是因為爺爺換了他，那爺爺能出來又是因為什麼？

莫不是老和尚把他給換了？

也就是說, 這道難題還有一種解法。

18

晚飯時間到了。

我, 爺爺, 老和尚，坐在一張桌上。

然而實際情況是，爺爺身體里是我爸爸，老和尚身體里是我爺爺。

我又等了一陣子, 店鋪門被敲響了。

大伯、二伯、小姑都在。

他們進門就笑著說：「王二娃，你終于想通了？」

我點點頭，也報以殷切而熱烈的笑容：「想通啦。爺爺留下的東西終歸還是得你們來繼承的。」

二伯有些狐疑：「你小子怎麼突然轉了性？」

我卻拉低聲音說：「你們看這個壺，上面沾了不知道什麼東西，我怕折損了價格，賣不出去，還是得靠各位長輩的門路。」

二伯接過去時, 眼珠子轉了轉，悄悄用手擦了擦，發現可以擦掉, 馬上表演了起來：「你放心, 二伯一定幫你解決, 親戚嘛，就是要互相幫助。」

話還沒說完就溜到門口了。

大伯和小姑哪里甘心, 也一路追了過去。

擦吧擦吧，壺口可是鋒利得很, 就看到時候是哪個倒霉鬼沾上自己的血, 把老和尚換出來咯。

不過麼, 等老和尚出來后，給老和尚招魂的事情往后放放。

等我超度完我爸，換回我爺爺再說。

畢竟讓我花了三十萬, 屁用沒有，他要是不把定金給我吐出來，他就做他的孤魂野鬼吧。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