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李奢瞪眼盯著桌子上的筆記本電腦,希望在那里能看到的是密密麻麻的字。
然而,屏幕上,新建的 Word 文檔里空空如也,一片單調冷清的白色。
已經整整一個下午了,他還是一個字也沒能寫出來。
十根手指懸在鍵盤上,神經質般地不住上下點動著,可實際上卻僅僅是做出假裝打字的動作而已。
時間一點點流逝,窗外已經暗下來,電腦屏幕閃著青青白白的光,照在李奢陰沉氣郁的臉上,顯得有些鬼魅,壓抑。
李奢終于幽幽嘆了一口氣,流露出一絲懊惱的神色,原本繃緊的身子重重向椅背靠去,與此同時,緩緩閉上那雙藏在高度近視鏡后的雙眼。
因為長時間緊盯著電腦,它們此刻已經又干又澀,渴望著休息。
空曠的房間里只有李奢一個人,入夜時分,一切都顯得格外安寧,以至于他可以清晰地聽到自己略顯粗重的呼吸。
閉眼依靠在椅背上,他卻并沒有放松自己的神經,而是豎著耳朵,在黑森森的屋子里盡力去捕捉任何一點微小的響動——
唔,這是廚房的冰箱在開始制冷了。
這個——這個是樓道里的腳步聲,有人正在向樓上走。
嗯?這是蚊子。
可這一切都無法刺激到他的神經,無法令他獲得有關恐懼的任何靈感。此刻,他的腦袋就像一個被消耗殆盡的氧氣瓶,里面一片真空。
他依舊是一個字也寫不出來,一個恐怖的情節也編不出來。
無奈中,他只得睜開眼,先瞥了一眼泛著幽光的電腦屏幕,隨后又歪頭向右手邊望去,不遠處,擺著一個試衣鏡。
他用力瞇緊眼,看到自己黑乎乎的面部輪廓出現在鏡子中,模糊的五官失去了早日意氣風發的靈動,如今呆板木然得好似一件做工粗糙拙劣的面部雕塑,就像幼兒園陶土課上出自孩童之手的那些人臉陶塑一樣,木然,死板。
他試著沖鏡子做各種可怕的表情、扮各式惡心的鬼臉。
突然,眼前一暗,鏡子里那張屬于他的臉陡然從他眼前消失了。
眼前一片漆黑,他心里一驚,回頭,才發現由于長時間沒有工作,電腦剛剛自動黑屏了。
他沒有立刻伸手去觸碰電腦,而是保持著此時的姿勢一動不動。
他想象著在這突如其來的黑暗中構思一幅恐怖的場景,譬如淤積滿鮮血的樓道、枯枝一般嶙峋的死尸、漆黑的啄食腐肉的烏鴉——
可當這一幅幅畫面出現在他腦海的時候,竟然無一例外地一閃而逝, 隨后開始變得雜亂破碎,而那些破裂的碎片在他腦子里像一群蟲,密密麻麻地慢慢蠕動著,最后緩緩拼湊成了另一張畫面,那是一張人的面孔。
不知為何,此時李奢的腦子里總是繞不過這張臉,一切最終也都定格在了這張面孔上。
蒼白,枯瘦,高高的鼻梁,一雙狹長的眼睛深陷在眼窩中,卻時刻閃爍著不知從何而來的亢奮。
呵——
李奢怪異地輕笑了一聲,聲音里透著一絲無奈。
看來還得去找他啊——
2
李奢是一個恐怖小說作家,可他最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寫出一篇像樣的恐怖小說了。
靈感之神似乎已經完全拋棄了他,使得他思路擁躉、行筆艱澀,難以寫出哪怕一個像樣點的故事。
并且,不論他怎樣給自己制造恐怖氛圍想喚起哪怕一丁點的靈感,都無濟于事。
于是,他想起了那個人。
或許找到他,就能再次寫出好故事了。
他要找的這個人,叫鄭秋,是個精神病院的醫生。
說起李奢與鄭秋的相識,其實很偶然,那是前年春天在一家李奢常去的咖啡館發生的事。
那天,李奢正在咖啡館最昏暗的角落里「噼里啪啦」地敲擊著鍵盤,剛巧鄭秋端著咖啡路過,他好奇地向李奢的電腦屏幕上張望了一眼,待看清李奢是在寫恐怖小說后,立馬雙眼放光,拉過一把椅子,自來熟似的湊過去與李奢搭話。
起初李奢只是出于禮貌與鄭秋簡單攀談了幾句,可誰料鄭秋說起來沒完沒了,喋喋不休也沒有個重點。李奢就開始變得很不耐煩。
「您找我有事?」李奢強忍著內心的煩躁。
「呵呵——這個,我是個精神病院的醫生,平時也喜歡讀恐怖小說,那個——你能幫我也寫個故事嗎?我有很多好故事素材!」
「我恐怕最近沒有這個時間。」李奢委婉地拒絕,「您可以自己寫啊。」
「我寫不好的。你要是最近沒時間也沒關系,你什麼時候有時間就什麼時候寫,我不急。」鄭秋用他那雙狐貍一般的眼睛望著李奢,眼睛里帶著深不可測的笑意。
李奢有些惱火他的不知進退:「對不起,我——」
鄭秋抬手打斷李奢的話:「不用道歉,我真的不急,你先聽聽我的故事,我覺得你一定會感興趣。」
李奢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推推鼻梁上的高度近視鏡,語氣有些冷淡道:「那你說吧。
」
鄭秋似乎根本沒有察覺到李奢的情緒變化,咧開嘴,開始自顧自講起來。